抓住的時間。
2022-06-13 14:38:14 349 admin
我偶爾會回想起許多年前,高考結(jié)束后的那個暑假。
在無限漫長的學(xué)生時代,那個獨一無二的暑假幾乎是“解放”“瘋狂”“自由”這些詞匯具象的存在,每一個把頭埋在書山里的少年,心里大都藏了許多“妄想”,滿懷期待地在那個暑假里,將一切都實現(xiàn)。
然而事實上,那個暑假的大多數(shù)日子里,我只是看小說到半夜,睡到晌午才醒,午后抱著西瓜看電視,無聊時找朋友打游戲——然后在大學(xué)開學(xué)前那一周,恍然感到一陣失落,仿佛那幾個月的時間無聲無息從手里溜走了,我留在原地,什么也沒抓住。
那大約是人生中,第一次明明確確感到“時間”是什么,第一次意識到,“時間”是如何絲織成生活。
林語堂說:人生是由生、死、盲腸炎、疹子、香水、生日茶會而結(jié)合的,并非由有機化學(xué)與無機化學(xué)而造成的。
而時間,時間亦不是物理學(xué)的一句定義,時間的本質(zhì),是你決定如何與自己相處。
很遺憾,在漫長的求學(xué)生涯里,沒有一門課程教授我們該如何與自己相處。
那個高考之后的暑假,就像憑空賞賜給我的一段“屬于自己的時間”,我“中了彩票”一般,被快樂沖昏頭腦,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富有。
我時?;叵肫鹉莻€暑假,是因為在之后的人生里,還有許多個大大小小的“暑假”,它們不打招呼,忽然而至,譬如一個突然被爽約的周末,譬如因一場大雪而困在原地的出行,譬如因疫情不得不居家生活,不知何時才能解封的日子。
那種感覺就像,許多要做的事憑空消失,一些空余的時間兀地落在眼前,聽?wèi){我的指示,而我不知道該如何招待這位“客人”,哪怕這位“客人”是我自己。
有個認識的朋友,是我極羨慕的那種“隨遇而安”的人。
她極少有那種很焦急的時刻,也仿佛從來不迷茫,即使在非常清貧的時候,她也只是繼續(xù)做手上的事情,似乎生活本該如此。
被封控在家時,我問她,最近還好嗎,她回復(fù)我,《張居正傳》剛剛看完第一卷,挺好的。
我好奇,“你怎么會突然想看《張居正傳》?”
“因為前幾天看完了《大明王朝1566》電視劇,對明朝歷史突然有了興致,想起家里有張居正的傳記,就翻翻看了,很有意思。”
我羨慕她的心態(tài),“你好像總能抓住一切屬于自己的時間?!?br/>“我的人生,怎么會有屬于別人的時間呢?”她反問道,“不需要抓,它時時刻刻就在發(fā)生,我隨心而至就好?!?/span>
我們似乎總是在說,“等有時間了,就去......”,去往的地方,是想要的生活,而眼前的一切,只是茍且,只是權(quán)宜,只是不得已——
而往往,真的有時間的時候,那些想要做的事,想要去往的地方,也還是在夢想的清單里,始終沒有抵達。
我們好像很容易忘記這件事:沒有所謂“屬于自己的時間”,因為活著的每一刻,都是屬于自己的時間。
川端康成說,時間以同樣的方式流經(jīng)每個人,而每個人卻以不同的方式度過時間。
或飽滿,或輕盈,或有條有理有節(jié)有律,或有起有伏有松有緊。不同的花費時間的方式,讓人生也有了不同的質(zhì)地。
曾在展覽里,看到藝術(shù)家徐冰的故事。他回憶過往,說“八十年代最奢侈,因為那個時候有時間。”
那個時候的他,滿心滿眼都是想要做的藝術(shù),“那時候看了很多東西,有一種探討性的知識分子的興趣,并且特別滿足于這種東西。那時我身體特好,外號‘累不死’。每天就刻‘天書’,弄到很晚,到洗手間刷個牙就睡覺了?!?br/>對于徐冰來說,所謂“八十年代有時間”,或許有的并非是客觀意義上的“時間”,而是一種“時間感”,一種可以任憑自己心無旁騖投入到熱愛之事的狀態(tài)。
真正奢侈的,也并不是時間,而是那種狀態(tài)。在那種沉浸無二的狀態(tài)里,時間有了沉甸甸的分量,有了斑斕的色彩,有了歷久彌新的香氣。
常常覺得,時間是看得見的。
像一方細心打理的花園,在每個季節(jié),都有恰到好處的景色;像一件每年夏天都拿出來穿的棉背心,經(jīng)年累月,愈發(fā)舒適貼身。
像一把彈了許多年的吉他,琴弦敲擊在指板上時,發(fā)出干凈的聲響,像手指尖長出厚厚的繭,又漸漸褪去,變得圓潤柔軟。
抓不住的,是時間,抓得住的,是時間感。
是時間流經(jīng)之處,草木旺澤的清新,是人與事物經(jīng)由時光打磨后,無法哄騙的光澤。
王朔用馬路比喻過我們這個時代。
“我們特別喜歡找一條正確的道路,唯一的道路,就跟開車堵車似的,就是見不得別人快,旁邊多過去一個車頭了,立刻覺得站錯隊了,掰出去并進來,就瞧他在馬路上編筐呢。”
在某一次排隊做核酸檢測的時候,我看著旁邊的隊越來越快,想著要不干脆換過去排,那一刻,心里突然想起王朔這個比喻,然后笑了。
大多數(shù)人與時間的關(guān)系都不太好,常常有點劍拔弩張的。我們似乎總要想盡辦法從時間那里奪取些什么,它好像是很殘酷的對手,抑或是極其無情的裁判,而我們別無他法,越是用力,越容易敗下陣來。
歌手李健在訪談時說,“當(dāng)人擁有了一些閱歷,有了些年紀的時候,常常有一種慣性的心理,總在不自覺地或是自覺地來提醒自己在時間的位置,或者提醒自己的年齡,人不應(yīng)該刻意地尋找自己生命上的時間刻度,你只有忘記時間,才能夠更自由。”
忘記時間,實際是忘記“與時間的對抗”,獲得自由,則是“可以與自我好好相處的自由”。
曾讀過一首非常動人的詩,在一個日落緋紅的傍晚。
詩里寫:我要緩慢地愛。我要把一小時換成六十分,把一分換成六十秒,一秒一秒地愛。
人類亙古的追求,要么是發(fā)明時光機回到過去,要么是尋求丹藥長生不老,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而那首小詩,卻簡而又簡地說,讓我一秒一秒地,去愛。不念過往,不談將來,只要一秒一秒,只看此時此刻——
時間變成腳下的一只貓兒,你想要抓住它的時候,它四處逃竄,你坐在窗邊靜靜看日落時,它又不聲不響趴在你的腳邊,乖巧柔順地打盹兒,一趟落日,也可以猶如一個世紀那般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