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慢燉。
2021-12-17 10:45:19 373 admin
冬漸行漸深，在寒意的包裹中，覺每日時光都變得局促起來。不禁開始心心念念一團(tuán)小小火苗，一只咕嘟咕嘟冒著泡的砂鍋，將這寒涼歲月燉成溫暖的小歡喜。
平日做菜不多，卻很樂得花上三五個小時，去慢慢燉一鍋喜歡的吃食：土豆燉牛腩、玉米排骨湯、板栗雞湯、紅棗蓮子銀耳羹……
各色食材的香在小火微醺中慢慢醞釀、慢慢融合、慢慢釋放著，“咕嘟咕嘟”的聲音如同沒有盡頭的火車，延伸成生活的背景音。無處安放的心就這樣被慢慢被充實(shí)著、治愈著，不覺生出“歲月靜好”的幸福來，像是偷來了一段屬于自己的時光。
“慢燉”二字，簡單到純粹，幾乎是一項(xiàng)不需要什么高深技巧的烹飪方法，卻在更多時候像一場心的修行，一條回歸生活本身的途徑……
吃過最好吃的拉面是在西北一個偏遠(yuǎn)縣城，湯鮮而清，醇而不膩。當(dāng)?shù)氐呐笥颜f，牛肉面的精髓就在這碗湯里，需前一天晚上選上好的牛大骨，至少熬上8個小時，才會出來這樣的味道。
于是明白，有些味道必須要充分的時間才催化得出，是任何所謂高湯料包都無法取代的。這是一種笨拙的智慧，同時也隱含著一份靜待花開的心情：從選材清洗，到入鍋慢燉，直到最佳的品賞火候，不可急躁，徐徐圖之，個中滋味自然會流淌而出。
這滋味，一半在最終的成果，另一半則在于親手制作的過程。
周末無事時，常會燉上一鍋番茄土豆與牛肉。其中趣味從走進(jìn)菜市場那一刻就開始了。
譬如，你會發(fā)現(xiàn)番茄居然有不下六個品種：“鐵皮番茄”就像它的名字一樣樸實(shí)，“普羅旺斯”的粉紅里似乎帶著遠(yuǎn)方的浪漫，“桃太郎”多有著豐潤多汁的口感……還有叫不出名字的農(nóng)家番茄，雖然大小不一，還結(jié)著疤，咬一口，卻藏著小時候的味道。
不過對于選擇困難癥的朋友來說，在六種或者更多番茄中選出一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時不妨聽聽老板的意見，一般不會出錯的。
梳理食材的過程也像梳理自己的心情。土豆與胡蘿卜，切成約1厘米見方的塊，滿滿堆在盤子中；新鮮牛肉切成小方，摞在一起像是漂亮的積木；八角、香葉、桂皮、生姜片等調(diào)味料都要備齊，工工整整碼在碟子里……單是看著各色食材在自己的手中變得井然，心里都會有一種踏實(shí)的滿足感。
待食材們紛紛入了鍋，調(diào)至小火后，便是兩個多小時乃至更長時間的等待。若午后陽光正好，可以沏一壺茶，坐在窗前捧一本喜歡的書來讀；或只是坐著發(fā)呆，聆聽內(nèi)心的節(jié)奏隨著鍋中咕嘟咕嘟的聲音漸漸簡單，漸漸分明。
若是有朋友來訪，歡喜會再添上十分，如汪曾祺在《家常酒菜》中寫的，“酒渴思飲，主人卷袖下廚。一面切蔥姜，調(diào)佐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顯得從容不迫，若無其事，方有意思。”
此時，食材的香也在慢燉之中被催化著，順著裊裊熱氣飄散在空氣里。可以想見牛肉的質(zhì)感在慢慢變得酥軟，油脂與番茄的湯汁發(fā)生著奇妙的融合，直到入口即化的地步。
與時間和解、合謀，是慢燉的秘鑰，以從容之心，行從容之事，自然可以品嘗到生活的美味。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更像是一場夢，人生里，多的是如常?；蛟S，更需修煉一番小火慢燉的心思，才不至于讓如常變成重復(fù)，而能從每日時光里品出幸福的滋味來。
讀楊絳的《我們仨》，最喜歡那些細(xì)碎日常。譬如某個早晨，錢鐘書在廚房準(zhǔn)備兩人的早餐，“他燒開了水，泡上濃香的紅茶，熱了牛奶，煮好老嫩合適的雞蛋，用烤面包機(jī)烤好面包……”；譬如楊絳住產(chǎn)院時，錢鐘書只好一個人過日子，結(jié)果不小心干了許多“壞事”：打翻了墨水瓶，砸壞了臺燈，直到楊絳對他講“不要緊”，他才放下心來。
因?yàn)橐环菹噱σ阅挠眯模@般的平常時光也便慢燉成了彼此的信賴與依戀，讀來常覺心中觸動。納蘭說，“當(dāng)時只道是尋?！?，生活的光輝與燦爛，美麗與幸福也在這樣的尋常里罷。
想起了外公與外婆。外婆癱瘓十年，外公便照顧了十年，從未有過脾氣與怨言。
外婆剛病倒的時候，幾乎沒有人相信平日不沾家務(wù)的外公能把外婆照顧好。但外公卻一口拒絕了兒女們的孝心，只說了一句“旁人我不放心”。
事實(shí)上，他確乎將每一樣事都做得極好：他知道外婆喜歡熱鬧，便每天上午拿著連環(huán)畫的書給她看、給她讀；為免得褥瘡，他每晚定好鬧鈴起夜三四次幫外婆翻身；他還從書里自學(xué)來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每天幫外婆按著已無知覺的腿……
兒女覺得他苦，想來分擔(dān)，他卻不覺得，說外婆照顧他三十多年，現(xiàn)在只不過是角色換過來了，“老來伴著，我心里是滿足的?！?br/>外婆走后多年，外公開始重新侍弄一方早已荒蕪的小院。有一日，他忽望著墻角的無花果樹喃喃說到，“你外婆托夢給我了，想吃家里無花果了，這棵樹，明年應(yīng)該就可以結(jié)果子了吧?！甭犝卟唤?。
外公外婆都是平凡人，一生中沒有什么轟轟烈烈的經(jīng)歷，甚至連愛字都不曾跟對方說過。但因抱著攜手一生的心，便把平凡日子的苦與樂都煉成了金子，無比珍貴。
在一次采訪中，柴靜曾問饒平如：“您已經(jīng)90歲了，難道這么長時間，沒有把這個東西（愛）磨平、磨淡嗎？”平如回答：“磨平？怎么磨得平呢？愛是這個世界上可以持續(xù)的、永遠(yuǎn)的事情”。
是啊，愛是永不止息，愛著，便也覺得幸福著。如木心先生寫下的，“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span>
慢燉，大約也是一種人生的境界。
身邊常有許多人匆匆碌碌，迷失在一種快速而潦草的節(jié)奏中。他們迷戀10分鐘就可以聽完的一本書，一個月就可以掌握的從入門到精通的技能；他們陷在“求快”的齒輪中，只能隨著生活搖擺，而無力自己喊?！?br/>但也總有一部分人，他們可以在匆匆的洪流中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不急不緩，不慌不忙，真正享受一份安然的心情。
后者，多半是領(lǐng)悟了慢燉的智慧。
認(rèn)識一位朋友，以前是外企公司的高管，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難得的聚會，也是行色匆匆，腦子里永遠(yuǎn)在掛念著下一個項(xiàng)目、下一個客戶。長期的壓力與奔波，她的身體終于扛不住病倒了。
在醫(yī)院修養(yǎng)時，窗外恰有一棵銀杏，她就每日觀察銀杏葉子的變化。她說，那是她這么多年第一次認(rèn)真看一片樹葉的樣子，“好像看到了時間的波濤，看到了生命的規(guī)律?；ㄩ_花落自有時機(jī)，你急不得，太急了肯定是要出問題的?！?br/>出院后，她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到大理一個古鎮(zhèn)過了一段隱居的日子。每天聽著雞鳴醒來，白天跟阿婆們聊聊天、散散步，去野外采采花，晚上回來就寫下自己的感悟與心情。
“那是一段很慢的時光，我卻感到生命從來沒有過的充實(shí)，就像一棵植物，找到了可以扎根的土地。原來人生的安然不在于華麗裝裱，只需一點(diǎn)質(zhì)樸的耐心，跟隨自然的節(jié)奏就可以了?！?/span>
她終于是辭掉了原來的工作，跑去云南開了一間小花店。“既然無法改變環(huán)境，就調(diào)整自己的步調(diào)吧”。
是啊，有時候，快未必是快，慢也未必是慢，如果跑得太急，就如同揠苗助長，問題總會暴露出來。莫如沉下心思，釀自己人生的蜜。
汪曾祺說：人，是美的，是詩意的。你很辛苦，很累了，那么坐下來歇一會兒，喝一杯不涼不燙的清茶。不糾結(jié)、少俗慮，隨遇而安，以一顆初心，安靜地慢煮生活。
爐上的火苗慢慢搖曳著，悠然，長久，食物的香已開始慢慢飄散，好像在說著：嘿，不妨慢一點(diǎn)吧，耐下性子，小火慢燉著，好事自然發(fā)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