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覺記得我愛你。
2022-05-16 14:36:34 345 admin
近來，黃昏街燈亮起來的時候，小區(qū)里面不知哪戶人家在做菜，總會有熟悉的香氣飄上樓來。那是記憶深處一種極其熟悉的味道，幽幽謐謐的，隱隱約約的，像是一根細小的針在時空縫隙中游走，牽引著味蕾深處的記憶。
那樓道里傳來的香味，許是某一家同為南方人的鄰居做的。其中慣常能勾起我鄉(xiāng)思的那幾道菜，從味道上便可輕易辨別出來，是梅菜扣肉，或是筍干炒肉，亦或是墨魚燉排骨，食材基本上都是南方家常菜中很常用到的。然而因為獨在異鄉(xiāng)，鍋碗瓢盆也變得冷清，這種常見亦變得不再常見，總是會讓人生出一些鄉(xiāng)思來。
坐在黃昏的天色里，氤氳在昏黃燈光與這模糊時辰里的故鄉(xiāng)味道，也會讓人茫茫飄蕩到很久遠的老家去，會無來由地想起那個為你做菜的人。同那黃昏的燈光一樣，這熟悉的味道也泛著一種家的香味。
人在味道上，總是會有很深很深的鄉(xiāng)思，也可以說是很重很重的家人之思。四方食事，不過都是胃里穿山越嶺、心中牽腸掛肚的想念。一道菜便好像是一條船，無論你漂泊多遠，它都會重新載著你去找到故鄉(xiāng)，找到你記憶深處那個你深愛的人。
記得初念大學(xué)時，第一次離家那么遠，本是抱著自由高飛的心態(tài)去距家千里的北方念書，卻在半月之后便鄉(xiāng)思成災(zāi)。殊不知，在當(dāng)時食一日三餐，日日都在瘋狂想念著家中的飯菜，想念著母親。味覺記憶是極其頑固的，再好吃的飯菜不是母親做的，對我來說也都只是均一的好吃而已。唯有母親做的，再是尋常的也是最難得的美味。所以那時候我總會玩笑說，中國有九大菜系，魯、川、粵、蘇、閩、浙、湘、徽，還有一個便是媽媽菜。
幾年前，母親離世，我也已經(jīng)許多年再沒有吃到那熟悉的味道了。梅菜扣肉、筍干燒肉、墨魚排骨、粉蒸肉……許多母親拿手的那些菜似乎都跟隨她的離開永久地從我世界消失了。我也漸漸讓自己習(xí)慣，不會再時時惦念著那些舊日的菜肴。唯有在這樣孤寂的黃昏里，那些熟悉的菜香飄上樓來時，驀然又記起那些年與母親在一起的時光。
味道，像記憶中的針線一樣，縫合起來這些年山南水北我們的分別。我仿佛又重新坐在熟悉的餐桌前，看她微笑著對我說，“凡事要往好處想，再怎么樣糟糕，生活總是可以過得下去的”，不禁便淚流滿面。
食物會賦予人別樣的記憶，也會賦予人這一生中最寶貴的愛。在被一道菜牽魂引魄的時候，總是難免會想起那個帶著愛意為你做菜的人。因為世間最美味的，其實不是什么難得的珍饈佳肴，而是那頓最尋常日子中的帶著愛意烹煮的飯菜。
因疫情緣故，也有許久沒有回過家。過年與外婆視頻通話，跟她撒嬌說好想吃她做的菜。外婆的臉上瞬間綻開十分幸福的笑容。我知道，那是老人家感覺自己被需要的笑容。
食物會傳達給人愛意，被需要的感覺也能帶給人幸福。外婆細細地問，你想吃什么東西，我做好給你快遞過去。我覺得太過麻煩老人，并沒有讓外婆操勞，卻是在心里把想吃的列了一道又一道。
最想念的外婆菜，大概便是家中的清明米粑。每年四月清明與五月端午的時候，外婆都會做一種清明粑，是一種大米制的餃子類食物。這個時節(jié)，外婆家中總是會有一整天的熱鬧。出嫁的女兒也都會回門，一家人團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笑笑呵呵的。不一會兒，白白凈凈的米粑便擺滿一大盤，再上鍋蒸上十幾分鐘，便能直接食用了。
四五月份，也正是艾草青綠繁盛的時節(jié)。除了白色的清明粑，家里還會做一種艾草綠色的米粑。實際是將艾葉染制的青草色加入米粉中做皮，咬下去一口都是野地青草鮮嫩的感覺，艾葉獨特的清香撲面而來，面皮筋道有嚼勁，內(nèi)里的肉餡也是油汪汪地流出油來，趁著熱氣吃一口，即便是拿山珍海味來也不換。
有人說，流浪的起點是家，流浪的終點也是家。我想，人事或許便就像是一道菜，嘗過一口，便可以記得一輩子。我們都只是在倔強地在用味覺記住一些易被時光塵埃掩埋的舊事。
在普魯斯特的小說《追憶似水年華》中，普魯斯特有多次關(guān)于瑪?shù)铝盏案獾拿鑼憽?br/>“突然，往事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這味道，就是瑪?shù)铝招〉案獾奈兜?，那是在貢布雷時，在禮拜天上午，我到萊奧妮姑媽的房間里去請安時，她就把蛋糕浸泡在茶水或椴花茶里給我吃...它們的形狀——包括扇貝狀小蛋糕的形狀，它豐腴，性感，但褶皺卻顯得嚴(yán)肅，虔誠...”
味覺會打開一個記憶通道，通向一個你的秘密花園。浸在茶中的瑪?shù)铝盏案獗愠蔀榱似蒸斔固貑优f時記憶的開關(guān)，內(nèi)心深處的那些不舍得任其流逝的光陰，也會隨著一塊小小的瑪?shù)铝盏案馔蝗桓‖F(xiàn)，散發(fā)香氣。
時間過去，人事容易淡忘，但味覺永遠都會留存記憶。好似一個舌尖上的照相機，人們會將所有瞬間通過味覺記錄下來。在重新嘗到某一個熟悉味道的時候，味蕾總是會驟然被擊中：那是記憶中最熟悉的味道，也是最熟悉的那個人的味道，也是愛與年歲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