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弄堂，上海會怎樣？
2023-05-22 15:17:28 260 admin
沒有弄堂，上海會怎樣？或許可以換個問法，沒有弄堂，上海還是上海嗎？之前看見一本書里寫著“沒有弄堂，就沒有上海，更沒有上海人”，想來便是如此。
可大多初聞上海的人，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外灘一岸的璀璨的萬國建筑群，連同對岸高聳的東方明珠塔的宏大模樣。
不過，如果在這待得久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會踏上那么一條馬路，繼而悠哉地拐進一處不知名的里弄，沿著窄窄的路巷，逢著人家，偶有陽光灑進，照見上海種種風情和市井里的煙火。
黃浦江邊，一座座歐式建筑林立，和著一旁的車水馬龍，共譜一篇恢弘的交響樂， 演繹著上海灘萬里淘淘不休止的圍城爛漫，可能這便是很多人對于上海的第一印象。
初見上海，總像看著一張華彩奪目的畫報。
依著外面看去，哥特式的尖頂直沖云霄，古希臘的穹窿，巴洛克式風亭、羅馬式神殿……萬國特色建筑連成一條上海對外展現(xiàn)的風景線。“十里洋場煙花地，風云際會上海灘”，百年的風云在這里上演，如一旁黃浦江水般的波瀾壯闊，總是直面闊大而來，繼而將人潮包裹。
外灘像是上海的門面，在這洶涌的人潮里，顯得太過宏大。上海朋友總說那兒是屬于像我這樣初來乍到的人的。這里的歷史其實并不遙遠，卻太引人入勝，使得人們對它有著重重濾鏡，所以為這上海灘的華彩風光所炫目，實屬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芍灰阍谶@住上一陣，便會曉得最具上海風情的故事，并不在此，而是在一道道馬路間蜿蜒走向的弄堂里發(fā)生著。
就像本土攝影師曉峰所說：“作為一個地道的上海人，我卻從未上過東方明珠，也沒有游覽過豫園。事實上，上海的諸多招牌景點，我都少有涉足。對我而言，在上海光鮮、時尚甚至略顯咄咄逼人的“國際大都市”面孔背后，殘留有那么一點隱秘之處，那便是弄堂?！?/span>
相比較外灘而言，弄堂更像是上海的里子，它不似外面的華燈照亮的光彩琉璃，它是城市背景里的東西，“當天黑下來，燈亮起來的時分，這些點和線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
弄堂，其實是上海本地人對里弄的俗稱，里面有著石庫門、新式里弄、西式獨棟、棚戶簡屋，還有時光留痕的回收店、縫紉店、雜貨鋪…，一個個石庫門聯(lián)排在一起組成的聲色各異的弄堂里，藏匿著上海風情，展示著上海人風花雪月處迷人一面。
它不像外部門面，和人隔著一層，它有著觸手便可感知的涼和暖，一派靜水流深的沸騰模樣。每當弄堂里有大事發(fā)生，它總是按捺不住興奮，在窗戶邊的后門處和亭子間是專供小姐和先生幽會的地方，一如王安憶筆下癡男怨女在亭子間里你來我往的纏綿悱惻的曖昧和對峙。不過，也因它久在潮濕的背陰處，看起來相對封閉，也會發(fā)酵出漫天的流言蜚語，還充斥著家長里短里的瑣碎日常。
里弄里的故事沒有那么氣勢恢弘的蕩氣回腸，卻在人世間最珍貴的情里輾轉(zhuǎn)，在最隱秘的心曲間惹人難忘。
當你走在通往里弄的道路上，總會走進一條上海的馬路。
一道道馬路，“對于城市居民來說，是他們?nèi)粘Ｉ钇鹁拥闹行?。每條馬路的歷史復盤，拼接起了城市的文化；一條條馬路累積起來的分量，也是上海的重量。”
游街走巷，馬路自是有著它的分量，馬路讓你逐漸把在這城的步調(diào)放慢，好像在調(diào)試著去往弄堂的前奏。將你隔離開畫報里上海的繁花，走進一個慢時光里的上海。
無論寒暑，這里的氣溫剛剛好。冬日里，游走在不算寬闊的馬路里路邊小巧的便利店和糖水鋪子有著溫熱的小吃；而到了夏季，陽光透過梧桐樹的綠蔭，還有絲清涼意，梧桐樹下漫步的節(jié)奏也剛好，或騎行或漫步的人閑適又愜意。
可能在下一個街角便會偶遇一間花店、咖啡店，還有各種別有情調(diào)的酒館，和靜謐的小書吧，光陰凝固著兩旁的建筑，梧桐樹也黃了又綠，漸漸的聚成濃郁的海派文化。
但弄堂和人來人往的馬路不一樣，雖然它已經(jīng)貼近了弄堂里的慢節(jié)奏，卻還是少了點真實存在著的生活氣息。
它不是在那里等你乖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洋娃娃，它有著自己的固執(zhí)和保守，有著上海人獨有的腔調(diào)，一如王安憶書里寫的那樣“它的外部的光華，總有一些熱膩的庸俗氣，還有一些戚容，這都是生活洇染的。”
馬路套著弄堂，弄堂連著馬路，“當我們重新打量馬路以及其所勾連的街區(qū)，實際上是從石庫門爬山虎的蔭翳中打開一扇被我們所忽略了的活生生日常生活世界?！?/span>
真實的弄堂里，“平平靜靜的音樂開著，后門的公共廚房里傳出來燉雞的香氣，有陽光的地方，底樓人家拉出了麻繩，把一家人的被子褥子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曬著，新洗的衣服散發(fā)著香氣，花花綠綠的在風里飄，仔細地看，還能認出來這是今年大街上時髦的式樣。你會看見路上頭發(fā)如瀑的小姐正在后門的水斗上，穿了一件縮了水的舊毛衣，用詩芬在洗頭發(fā)，太陽下面那濕濕的頭發(fā)冒出熱氣?！?/span>
入了夏的弄堂更是一處清亮的存在，一個個石庫門聯(lián)排在一起組成的窄窄的弄堂里，掩映著自然的微涼，小風已過，弄堂里避暑的小孩大人老人好不快活。
木心曾這樣描寫過它的風光：
“上海的弄堂，條數(shù)巨萬，縱的橫的斜的曲的，如入迷魂陣，每屆盛夏，溽暑蒸騰，大半個都市籠在昏赤的炎霧中，傍晚日光西射，建筑物構(gòu)成陰帶，屋里的人都螃蟆出洞那樣地坐臥在弄堂里，精明者悄然占了風口。一般就駐守在自家門前，屋里高溫如火爐烤箱，凳子燙得坐不上。
蠟燭融彎而折倒，熱煞了熱煞了，藤椅、竹榻、帆布床、小板凳，擺得弄堂難于通行，路人卻又川流不息，納涼的蕓蕓眾生時而西瓜、時而涼粉、時而大麥茶綠豆湯、蓮子百合紅棗湯……”
在這里人們卸下光鮮華麗的外表，直入進那放松平和的心境里。
當你繞過外面寬敞繁華的柏油馬路，無意間拐進一條窄巷，便能看見與外部展示的華章不同，它是一處巨大生活場。
街道兩旁隨處可見弄、里、坊、邨（村），將人們從上海灘那宏大敘事之中拉了出來，以人和人的真切交流淌進每個人的心間。
老上海人的回憶都在這些歷經(jīng)歲月滄桑仍溫情依舊的弄堂里。這里“有倒過子孫馬桶后使勁地唰唰聲、有在面盆洗頭的濺水聲，有洗好床單后擰水的場面，有逗孫子玩的爺叔阿姨，含飴弄孫…每天的日子很平凡，但是很溫情?！?/span>
總是會聽上海本地的朋友說“每每看見弄堂都覺得內(nèi)心五味雜陳，如果可以我希望回到過去在這里聆聽，自行車鈴聲，渡輪的汽笛聲，二手回收的叫賣聲，收音機的嘈雜聲。”那是屬于他記憶中的弄堂里回蕩著的聲聲不息。
我曾經(jīng)專為名人故居走近探訪它的身影，磚紅色不加墻漆遮蓋的墻壁斑駁，一側(cè)被染了暖黃色的外墻在陽光下曬得心里也覺暖意洋洋。不過，聽著坐在樹下乘涼的老人說著這里，已經(jīng)另換了家的住宅，終是有點抱憾，但仍向一側(cè)的窗口望去，總會想著也有目光隔著時光站在窗臺向我眺望。
面對這里的老城廂總是會有這樣的想象，想象著曾經(jīng)在這生活過的人遇見的事，百年間上海存在過的東西，幾乎都能在弄堂里找到。而對于在弄堂里生活過，仍在這里繼續(xù)生活的人來說，怕也是一份難忘的密藏吧。
曾聽過一首滬語民謠叫“我是真額真額歡喜儂”，可能對于弄堂的喜歡的心情就是這樣，不只是因為它蘊含了多樣的生活情境，而是因為人們的多樣的可能性都在這里展開。
如今的弄堂里，有的地方因為搬遷，生活氣息已然不在，但卻為古樸物件找到了棲息之處。往日里只游走在外圍的長樂路，因一次偶然的際遇，應好友相邀，參與了一次金繕展。展覽在一側(cè)弄堂里的人家，和駐場藝術家閑聊，才知這器物的一縫隙里的金光，閃爍著的是她久久為工的耐心和愛護，專程從景德鎮(zhèn)的一處陶坊前來，到這個小時候待過的弄堂里，等待有緣人前來照亮。
當時便覺遇見這一縷微光的乍喜，像極了初遇弄堂的歡欣。說不定它也在等著有緣人的來看，可自帶腔調(diào)的它才不在乎，只是想見的人難忍罷了。這里有著歲月沉淀的美，有著奇遇，有著新老故事的相逢。
滬上作家陳丹燕說：“要是一個人到了上海而沒有去上海的弄堂走一走，應該要覺得很遺憾?！眮淼酱颂?，才知走進這綿延百年的上海里弄，才算走近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