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才發(fā)現(xiàn)小鎮(zhèn)的美好。
2024-07-17 14:17:49 202 admin
小鎮(zhèn),一個矛盾多義的詞,總有不同的語調。
第一次遇見小鎮(zhèn),它的語調是歡愉的,帶有歲月靜好的安穩(wěn)。它溫柔如細雨,撫慰我們每一寸的成長,告訴我們家鄉(xiāng)的風、家鄉(xiāng)的山、家鄉(xiāng)的雨、家鄉(xiāng)的美食、家鄉(xiāng)的笑語。
時光漫漫,當我們長成一個青年,感覺伸出雙手就能擁抱全世界,小鎮(zhèn)突然有了沉悶的語調。它預示著“一眼望到頭”的日子,預示著平淡與乏味的結局,當然想逃離它。
走出小鎮(zhèn),我們變成了趕時間的人,搭上快速前進的列車,終日忙忙碌碌。這時的小鎮(zhèn),是溫柔而傷感的語調,告訴你家鄉(xiāng)的美好,也告訴你回不去的名字叫家鄉(xiāng)。
小鎮(zhèn)的語調在耳邊不間斷回響,忽高忽低、忽遠忽近。理想的工作在城市,向往的生活在小鎮(zhèn),我們才是那個矛盾的人啊。只能卡在中間不斷迂回、反思、沉淪,終究只能在另一個陌生的小鎮(zhèn),獲得短暫的“家鄉(xiāng)感”。然后又回到城市,繼續(xù)陷在回憶里、想象里,回味著小鎮(zhèn)的美好。
看過太多逃離小鎮(zhèn)的故事:年輕人一無所有,和父母“討價還價”,想要逃離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父親沉默不語,母親苦苦勸說,“大家都怎么過來的,為什么不聽老人言?”年輕人大吼道,“我就是要離開這個地方,我只想做自己!”
小鎮(zhèn)不好嗎?小鎮(zhèn)太好了。生活慢慢,考上穩(wěn)定的工作,朝九晚五,一日三餐,將來會貸款買一個漂亮的房子,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生一個可愛的孩子,日子悠悠過,是所有人羨慕的樣子,是小鎮(zhèn)給予的安慰。
然而,幸福的模樣是相似的,沉默的大多數(shù)也是相似的。在這個熟悉的小鎮(zhèn),每棵樹是相似的,每個人的早餐是相似的,每個人的人生軌跡也是相似的??释煌?,反倒成了異類,在小鎮(zhèn)里顯得格格不入。
尋找不同可笑嗎?一點也不可笑。去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彼得·漢德克說,“我是憑借不為他人所知的那部分自己而活著?!崩硐胫髁x大概就是這樣:深知相同而去尋找不同。
也許搭上逃離小鎮(zhèn)的高鐵,就能擺脫平庸;也許逃離小鎮(zhèn)的相同,就能讓自己的獨特安放;也許逃離小鎮(zhèn)的日復一日,就能擁有無數(shù)可能的明天。
也許,也許,小鎮(zhèn)該是逃離的。
幾年前,小鎮(zhèn)樂隊五條人火了。
他們隨便說幾句話就可以給大家?guī)須g樂,隨時上熱搜。他們穿著“破拖鞋”、說著咸濕的廣東普通話、在《樂隊的夏天》講著三分鐘的“脫口秀”、隨心所欲換歌,把自己成功“淘汰”,有小鎮(zhèn)青年的真實與不羈。
當他們的音樂第一個音響起,瞬間回到熟悉的小鎮(zhèn):溫熱的海風吹過夢幻麗莎發(fā)廊、吹過阿珍與阿強的心房、吹過建筑機器轟轟烈烈的聲響。
五條人不過唱的是那些我們曾習以為常的“塑料感”十足的邊邊角角,唱的不過是我們那些可以忽略的愛恨情仇。五條人也不過是曾經混跡在你我他之間的張三李四。
可就是這般一半世俗、一邊詩意的調調,教我們沉迷在往昔的小鎮(zhèn),回到那些最為平凡,亦最為真實的日子。教我們恍惚那個曾經厭惡的小鎮(zhèn),原來在走出去后才發(fā)現(xiàn)它的美好。
外面的世界,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一切都向前進著,野心和能力一起并進,天地廣闊,條條大路,機會預留的數(shù)量和質量遠遠高于小鎮(zhèn)。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互不干擾,習慣不給他人添麻煩;沒有鄰居的家長里短;沒有電視機的吵吵鬧鬧;很少一家人團坐吃飯;很少靜靜地去散步;不帶手機導航,可能隨時都會迷路……
快節(jié)奏的工作,快節(jié)奏的生活,物質條件越來越好了,滋生的欲望也越來越多,結果欲望的洞大到填不滿,失落布滿城市的高樓。
而我們的小鎮(zhèn)呢?曾經嘈雜零亂的菜市場,走出去才發(fā)現(xiàn)那里的熱鬧是最為零碎的熱愛;曾經吃膩的街邊酸辣粉,走出去才發(fā)現(xiàn)那是最為溫情的安慰;曾經擁擠不開闊的小街道,走出去才發(fā)現(xiàn)那是回家最近的路。
小鎮(zhèn)早已不知不覺成了我們向往的一種生活方式——不急不緩,只活在當下。
《向往的生活》開播幾年了,依然保有熱度,像觀眾心中的老友一樣年年如約而至。里面不過都是曾經我們習以為常的小鎮(zhèn)生活:幾個人等待著客人,劈柴、生火、找最新鮮的食材,一天到晚張羅著一頓好飯。晚飯和夕陽一起結束,老友二三談天懷舊,唱唱KTV,好像時間都凝滯了。
小鎮(zhèn)的美好是慢悠悠的步子,暖暖的人情,不千篇一律的高樓,喜怒哀樂都被允許緩緩釋放,又允許悄悄藏起。
火起來的“小鎮(zhèn)青年”,不止是五條人,還有“小鎮(zhèn)做題家。”
“小鎮(zhèn)做題家”源于豆瓣小組“985廢物引進計劃”,小組成員都畢業(yè)于985、211高校的,他們都出身某個小村小鎮(zhèn)小城,埋首苦讀,曾是應試教育規(guī)則下的強者,然而走上社會后卻沒有一定的視野和資源,被打回原形,只是自嘲自己是Five(廢物)。
“小鎮(zhèn)做題家們”想要回去小鎮(zhèn)的懷抱,卻無法接受那日復一日的生活,更不甘心十年的寒窗苦讀淪為一張無用的紙,如夢一場,空空如也。想要在大城市扎根,奈何自己渺小如塵,被大風吹得不像自己了。何去何從?自由為何?從來都是沒有答案的。
“小鎮(zhèn)做題家們”留在小鎮(zhèn),未來變成了一條線,只需要從A點走到B點。而告別了小鎮(zhèn),小鎮(zhèn)的美好變成了故人的關懷。也許,只能把這矛盾之情,交付給另一個陌生的小鎮(zhèn),才能化解。
在另一個陌生的小鎮(zhèn),我們只是一個過客,所以沒有家鄉(xiāng)的細細碎碎、沒有熟人社會的相互比較、沒有失落的理想、沒有一成不變的人生。
有的是青石板老街,有小貓趴在上面曬太陽;有的是有裊裊炊煙、一碗地地道道的面等你;有的是金黃的麥田,和一條可以清澈見底的小溪;有的是家鄉(xiāng)的投影,給你短暫的安慰與空想……在另一個陌生小鎮(zhèn),遇見自己的家鄉(xiāng),卻不再為家鄉(xiāng)負責,這是過客的灑脫與落寞。
深知“小鎮(zhèn)做題家們”的困惑不是寄托在陌生的小鎮(zhèn)能解決的。也深知這種困惑會愈演愈烈,該如何是好?怎樣找到答案?
但人生從來都不像考卷一樣,有標準答案。賈樟柯的電影里常常聚焦小鎮(zhèn),面對未來和過去,他同樣沒有給出過確切的答案。記得《山河故人》里,張譯演的角色張晉生離開了小城汾陽,走向了財富的中心。自己改名叫“皮特”,給兒子取名叫Dollar,Dollar送去念最好的國際小學,去環(huán)境極好的墨爾本。
這趟遙遠的出走,原以為會通向光明,沒曾想結果卻走向了失落。隔著中英文屏障,Dollar和皮特的交流只能靠智能翻譯。皮特依舊講著汾陽話,他應該記得當年荒草上的文峰塔。Dollar忘記了家鄉(xiāng)的模樣,與自己母親擁有的短暫時光竟然成為潛意識。
Dollar的母親漸漸年長,文峰塔卻還在,她跳著進入千禧年的舞蹈《Go West》面向未來,樂觀的力量。時不時飄來的《珍重》,始終提醒著這回不去的過去,人生只是在一段段告別。
我們在小鎮(zhèn)里“平庸”,在城市里“光彩”;又在城市“得病”,需要小鎮(zhèn)來“治愈”,這大概是人性的張揚與平復的一個過程。
也許人生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行走的過程。何不坦然面對這種復雜性,不回避責任,對小鎮(zhèn)的美好珍重些,面向未來大膽些,向前奔跑或向后回首,有什么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