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迷戀的主食。
2020-12-11 14:33:06 346 admin
周末和朋友一家聚餐,為了方便就約在了酒店的西餐廳,朋友的媽媽也在,眼見菜一道一道地上,但老人家眼前的餐具卻一點都沒有動。
后來才知道,阿姨吃不慣西餐,一心只想要一碗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西式醬料味的白米飯。
中國人愛吃主食似乎是寫在基因里的。
陳曉卿說“一切不下飯的菜都是耍流氓”,蔡瀾先生吃到好吃的,會習慣講“可下白飯三大碗”。每逢過年過節(jié),北方人包餃子,南方人打年糕,也都是大米和小麥做成的主食。
很多時候,在我們的文化里,“主食管夠”好像某種程度就意味著擁有了最最踏實的幸福生活,這其實是很現(xiàn)實的。
家里的老祖母今年80多了,一到過年,分散在各地的兒孫們聚到一塊兒吃飯那天,她還是會惦記著蒸上一大鍋的白米飯(寧可最后成了剩飯,連吃好幾天)。父親會說,他們那代人是真的挨過餓的。
相似的說法,陳曉卿也曾提過,他說中國人迷戀主食的真正原因,可能跟歷史上的糧食饑荒有關(guān)。
這一說法來自一位社會學家的研究:大約宋代,有了全景式氣象檔案以后,記錄下了中國(主要是漢族聚居的地方),平均每70年就會有一次大的區(qū)域性饑荒。
所以,中國人對饑餓有埋藏在血液里的恐懼,以至于見到主食、油脂類的食物,內(nèi)心就會有波動,有幸福感。
央視在統(tǒng)計《舌尖上的中國》的每分鐘收視數(shù)據(jù)時發(fā)現(xiàn),高點出現(xiàn)概率最多的畫面,第一名是“主食及碳水化合物”,第二名是“油脂類食物與肉類”。
想到兩者結(jié)合,最簡單粗暴的,可能就是一碗豬油飯。一勺豬油、一勺醬油,在熱騰騰的米飯上化開,很多人抵擋不了這一碗的誘惑,更別提餓的時候。
江浙一帶海邊還有用帶魚凍的,有異曲同工之妙。紅燒帶魚的湯汁結(jié)成凍之后,挖一勺擱在熱騰騰的米飯上,看著它慢慢化開,不用配菜就能吃得極其舒適。
但起初,這樣的吃法,來由也都是因為物資的匱乏。
第一次去山西,參加朋友的婚禮,吃到的第一桌菜就有點“錯愕”,有種“面食就面食”之感。滿桌子20來個菜,一大半面食,但是被做成了各種花樣:大拉面、刀撥面、撥魚、饸饹、貓耳朵……飯后,新郎官又帶著我們幾個年輕人,去吃當?shù)氐牡氐佬〕浴胪?、炒莜面,吃得熱鬧開心,但照樣還是主食。
去陜西旅游,打卡吃的特色美食大多也都是主食,從肉夾饃、羊肉泡饃,到油潑面、臊子面;而在甘肅,抵達敦煌吃的第一頓——驢肉黃面,當時點了盤綠葉子菜,價格和一盤驢肉所差無幾。
這,當然和土地最有關(guān)系。比如山西,地形多山少川,蔬菜品種少,自然只能在主食上花足心思。
如果說,小麥是北方大地的主色,那么南方自然是水稻的領(lǐng)地。
之前看一篇文章,提到筆者在嶺南一個比較閉塞的地區(qū),因為太想念面食,托人買了袋面粉做面條,卻被當?shù)氐墓媚镎`以為在吃洗衣粉,鬧了個笑話,足可見南北飲食差異之大。
水稻種植,在長江流域,差不多有7000多年的歷史。江南魚米之鄉(xiāng),固然物產(chǎn)豐富,但人對稻米的情感也很難有其他食物可以超越,應時節(jié)的吃食糕點大多也是米的“衍生品”。
我有個臺灣的朋友,她說他們現(xiàn)在搬家還是會按照老一輩的規(guī)矩,提前準備一袋米,貼上一張紅紙,搬家時米先進門,寓意平安富足。
北京的二環(huán)里有一家鼓樓饅頭店,一塊二一個,常年排隊。
胡同兒里的大爺大媽,騎自行車、電動車過來的中年人,附近咖啡館、酒館的老板,還有一些慕名而來的年輕人……全都安安分分地站在隊伍里等,準備拎一袋兒饅頭、或者捎帶幾個糖三角、豆包回去當主食。
鼓樓饅頭是傳統(tǒng)的戧面饅頭做法,所謂戧面,是指在發(fā)酵面團里戧入了干面粉。這樣做出來的饅頭,掰開來,層層分明,扎實有嚼勁,樸素而真誠。
同樣實在的,還有老北京的芝麻燒餅。
層層麻醬裹在層層餅層中,一口咬下去,滿口的麻醬香,再加上花椒和小茴香的氣味,讓麻醬的香氣外又多了點小“刺激”。
吃燒餅的場合,也極有意思,涮銅鍋的時候可以來倆,吃羊蝎子也能來倆,早點攤上配豆汁兒、面茶時也能來倆芝麻燒餅,可謂“百搭”。
似乎是沒有比主食更包容、更自由的食物了,不挑人,不挑地兒,實實在在,童叟無欺。
回過頭看看南方,也能想起差不多的場面。
我在江浙一帶長大,印象中一到下午三四點鐘,路口常見剛剛支起的豬油餅攤位,一口柴油桶改做的爐子,一個個小面團子被迅速、熟稔地貼到爐壁上烙著。
豬油餅攤的客群范圍,可以從放學的學生、早下班的成年人、一直到遛彎的老人……男女老少,有時候開車經(jīng)過的,也會搖下窗來要幾個豬油餅墊墊饑。
吃的是主食,卻也是俗世的煙火氣。這種煙火氣,是人與人聚集在一起,不分年齡、階層,吃同一種食物的熱鬧。就像排隊買饅頭,圍坐吃燒餅……你不知道究竟是主食的性格影響了氛圍,還是這種氛圍影響了人對食物的感知。
多年前,剛從南方到北方工作,臨近過年的時候,突然很想念家鄉(xiāng)年糕的味道,于是和公司里另一個浙江姑娘,兩個人想著辦法找地兒吃年糕,最后在公司附近找了家韓餐館,當然,完全不是一個味道,但也只能以此略解鄉(xiāng)愁。
仔細想來,中國人逢年過節(jié)的食物幾乎都是主食。
北方的餃子是一種相聚的食物。全家人圍坐著,有的剁餡兒、有的搟皮、有的負責包、有的負責下……大圓桌變成了流水線,一家人說說笑笑。
而作為一個南方人,小時候一到過年最開心的事之一,就是跟著大人去作坊里做年糕。
大人們抬上幾筐今年收成的稻米,小孩子呢,就屁顛屁顛地跟在大人后頭,等著這些米變身成為熱乎乎的年糕團,邊吃邊玩。有時候,親戚幾家會湊到同一天做年糕,便于互相照應,小孩子們也就因此聚到了一塊兒。
這種,在特定的時間,親人相聚,一起制作某一種食物的記憶,長大之后越來越發(fā)現(xiàn),就像種在心里的一棵樹。
不管你人走到哪里,這種記憶、這種感動會一直陪伴著你,同你一起生長。
這兩年物流發(fā)展得快了,很多食物也早已不再局限時令、地域,寧波的水磨年糕常年出現(xiàn)在超市的冷藏區(qū),今年清明還快遞到了正宗的家鄉(xiāng)青餅。然而,對家人、親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也會隨著這些熟悉的滋味而溢滿心間。
主食的本味,或許是簡單的。
中國有65%的人口吃稻米,一口白米飯最簡單,卻也最難讓人放下。滿滿一大桌菜,若是沒有米飯,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而一到冬季,如若夜歸到家,最落胃的也不過是一碗簡單熱乎的雞蛋湯面。
但主食的滋味,也是豐富而深厚的。
吃的是主食,喚醒的也是背后的歷史、土地、煙火、人情。這些東西并不需要刻意提起,而是早早就融進了我們身體,融進我們的味覺記憶之中。
它像一根線索,一條紐帶,連結(jié)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不管身處何方,那些深埋在背后的東西,似乎也能隨時跟著味蕾重啟:
或許是奶奶的叮嚀,或許是家人的笑容,以及熱鬧的小城煙火,久遠的家鄉(xiāng)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