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蘇州,吃江南。
2021-03-10 14:23:31 348 admin
春天的江南,總給人間以無限詩意。
斜風(fēng)細雨是詩,長堤煙柳是詩,春江桃花也是詩,而枕水人家,就是江南春這篇詩章的韻腳,押在光景明媚的時節(jié)。這時節(jié),最叫人眼饞的地方,莫過于水墨繾綣的蘇州了。
蘇州人就這樣,帶著一身融融春意,從天地清明、惠風(fēng)和暢中款款走來。拂去桃李飛花,流水間、田壟上,藏滿了不可辜負好韶光的美味。整整一春里,蘇州人隨手輕輕托出一只盤,盛裝的都是江南的煙火,是江南春天的另一種模樣。
生在魚米之鄉(xiāng),長在水鄉(xiāng)澤國,溫婉是蘇州人天然的標(biāo)簽。這種天生的溫婉,來自于天地的滋養(yǎng)——“不時不食”,是蘇幫菜最基本的講究。大約品得了最時鮮的美味,才說得出最動人的腔調(diào)吧。
而蘇州人也順應(yīng)天時,在“取用”與“食用”之間別出心裁,賦予了蘇幫菜一種“天人合一”的氣質(zhì)。吃過蘇州的美味,體驗過蘇州人的生活,才會相信那句“與蘇州相比,其它地方都是湊合”誠不我欺。
正月的塘鯉魚,二月的鱖魚,三月的甲魚,四月的鰣魚,從初春到暮春,依次游出太湖,游上蘇州人的食單。單是鱖魚一樣,蘇州人就有多種吃法,松鼠鱖魚、奶湯鱖魚、火夾鱖魚、叉燒鱖魚,整吃膩了,再庖丁解牛般將鱖魚炮制一番,瓜姜鱖魚絲、糟溜鱖魚片,甚至連魚肚都能炒,用來下酒是獨屬蘇州老饕的私密美食。
到底是物產(chǎn)富庶之地,吃起來浩蕩又肆意,讓人好不羨慕嫉妒恨。不怕吃完么?不怕!葑門橫街為這份“春日蘇州食單”兜著底呢。當(dāng)外地人在此流連于美食時,老蘇州已經(jīng)在這里挑好了最時令、最新鮮、最地道的河鮮,當(dāng)然還有蔬菜、水果。
“杭州不斷筍,蘇州不斷菜”。野菜,永遠是橫街的主角,老蘇州的春日最愛。才吟罷“桃花流水鱖魚肥”,又剔著牙,望著窗外萬丈春色,唱起了“誰謂荼苦,其甘如薺”的古老詩句。當(dāng)季的薺菜,有一股山野的清香,可與豆腐同鍋煮湯,也可與肉剁醬,包餛飩、燉湯團,怎么吃怎么好吃。
緊接著,馬蘭頭、枸杞頭、香椿芽等,就像簾幕般層層拉開了蘇州人對春天的所有欲望。做蘇州人,不怕對美食有欲望,只怕對美食沒欲望,沒欲望容易“一失嘴成千古恨”,因為食物和節(jié)令不等人。
水生土長的吃過了一遍,接下來就該吃樹上的了。暮春時節(jié),櫻桃也下來了,大街小巷售賣,所謂“賣時新”。古代蘇州文人別出心裁,仗著物富,還搞出過一個“櫻筍宴”,送春迎夏、吟詩填詞,享受生活享受到讓今人汗顏。
食物就是季節(jié),就這樣不動聲色賦予了春日蘇州以煙火,讓這個遍地詩意的地方,隨著氣候的變暖,日漸蒸騰起一片人間喜樂。這喜樂,是天地賜予的,也是蘇州人自己創(chuàng)造的。
春天的節(jié)氣,似乎都緊要,但清明卻能脫穎而出,不特是節(jié)氣,也是節(jié)日。清明是杏花帶雨的濕潤,也是天朗氣清的景明,它就像春天的一個轉(zhuǎn)折號,讓蘇州有了不一樣的味道——青團子、清明螺、醬汁肉、腌篤鮮,一樣都不能少。少了,就不是蘇州春天的味道了。
“搗青草為汁,和粉做團,色如碧玉”。上海到寧波一段,把如此炮制而成的食物叫青團,蘇州人偏偏多加一個“子”,叫它“青團子”,調(diào)皮又親切,像一把鹽灑進了炒鍋里,清明這個底色悲涼的節(jié)日,于是有了不一樣的味道,有了春暉,有了一團青青的、柔柔的背光。
“明前螺,賽大鵝”,蘇州人在吃這件事上,永遠把“時令”二字拿捏地死死的。清明前后,正是螺螄肥美鮮嫩時節(jié),太早,螺螄瘦,太晚,螺螄“牙磣”。不止是人與人之間有“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的恰恰好的緣分,人與食物,與天地萬物,都有這樣的“緣分”。
因為懂得,所以惜緣。在蘇州,再尋常的人家,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春日家宴”,相同的食材,經(jīng)過不同的烹制,散發(fā)出不一樣的風(fēng)味,合起來就是蘇州春天的味道。
“七頭一腦”,幾乎是家家必備。所謂“七頭”,除上文提過的枸杞頭、馬蘭頭、薺菜頭、香椿頭之外,還有苜蓿頭、豌豆頭、小蒜頭,為這些“頭”致謝幕詞的,便是“菊花腦蛋湯”,提神醒腦、老少皆宜。
而水邊生活的蘇州人,吃著各種魚與螺螄的同時,還惦念著蚌肉。蚌肉與金花菜清炒,肉鮮菜嫩,端上桌來就是一盤“春意盎然”。而最沁人心脾的春意,則是太湖中兩座洞庭山里出產(chǎn)的碧螺春。這種發(fā)端于宋代的茶,帶著“嚇煞人”的香氣,走出江南,在中國人的舌尖上創(chuàng)造了另一場春天的盛況。
春天,是沉寂一冬之后,天地孕育的一場盛事。在這場盛事里,蘇州人準(zhǔn)確無誤把住了春天的脈。在一春又一春的交替里,蘇州人把春天吃進胃里,又把春天長成自己的一部分,于是,蘇州不特景物秀美,而且人文昌盛:
她是在歷史深處抖不落一身光輝的“東南第一大都會”。武將伍子胥最初在這里構(gòu)建了規(guī)模宏偉的闔閭大城,從唐到宋,白居易、范仲淹等一代代文人,又將她變成最詩意的江南。有人開創(chuàng),有人守成,也有人繼承、弘揚。蘇州,就像蘇州的美食一樣生生不息。
會吃的地方,永遠都在醞釀一個亙古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