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慢,越豐盈。
2024-04-26 15:53:23 197 admin
城市是表盤,生活如指針,人潮洶涌的十字路口,都是擰著眉暗數(shù)紅燈倒計時的焦急表情。綠燈一亮,緊提一口氣,走成一陣龍卷風(fēng),似乎慢一點,就趕不上人生最緊要的那幾步了。
這是一線城市每天上午八九點鐘都在上演的景象,也是無數(shù)人的日常。
在城市巨大的齒輪里,每個人都不敢懈怠,仿佛稍慢一點,就要被這個呼嘯向前的時代拋棄甚至碾壓。發(fā)條擰得越來越緊,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快,內(nèi)心那個呼喊的聲音也就越來越尖銳——慢一點吧,靈魂快喘不上氣了!
如果說,“太快”是時代的病,那么慢或許就是它的緩解藥。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該慢的時候,就慢一點。也許,那些在快里被忽略的生活內(nèi)核,會在慢中一點點浮出,用它的耐心慢慢安撫你焦躁難安的心。
“大家都在拼命向前奔跑,你叫我慢一點?”
“我不想慢嗎?這話還用你說!你看我慢得下來嗎?”
每次談到“慢”這個話題,身邊的朋友就一臉怒氣。一方面,身體承受快節(jié)奏生活,內(nèi)心強烈想慢下來喘口氣;另一方面,宏大的時代與細(xì)碎的生活攆在身后,又根本不敢慢下來。于是,“慢”這個溫和的詞語,就成了烈性火藥,一碰就炸。
直到今年年初,與一位做玉雕的朋友閑聊,聽他講了自己的故事,才突然明白:或許,是我們對“慢”有什么誤解。
這位朋友大二時迷上玉雕,跟著師父開始學(xué)習(xí)。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一家玉文化公司做流水線一樣的工作??粗磉厓婶W斑白的老員工每天坐在工作臺前,頭也不抬地雕市面上最常見的小玩意兒,他仿佛看到多年后的自己,一樣忙忙碌碌,一樣無所作為。
他要做自己想做的。于是辭職,離開忙碌的生活,離開繁華的城市,在南陽的農(nóng)村租了一間破房子。剛畢業(yè)不久,也沒什么積蓄,每天定量一塊二毛錢的饅頭咸菜,一邊研讀宋元繪畫,一邊精進自己的玉雕創(chuàng)作,一咬牙就是四五年。四五年后,終于在一次國家級展覽中嶄露頭角。有位大藏家看中他的作品,連夜請他到北京,專門租了一套四合院,為他提供最好的和田玉料,供他安心創(chuàng)作。
“你看我現(xiàn)在跟你悠閑喝茶,周末陪愛人出門逛街,但我每天夜里雕玉到十一二點甚至更晚。竹子長起來之前,都是在扎根,跟你們上班族相比,我似乎慢慢悠悠,但我每天工作的時間比你們只多不少。慢不是懈怠,更不是止步不前,慢是找到自己的節(jié)奏啊。”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恍然大悟:找到自己的節(jié)奏,從容篤定的走下去,并且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而不是被時代的洪流所裹挾,被動地忙碌到暈頭轉(zhuǎn)向。這大概才是“慢”的真諦。
那次聊天之后,我才沉下心去看他的玉雕作品。因為從容,他的作品雖大多只有巴掌大小,但卻藏著一個靜謐且深遠(yuǎn)的世界,看著看著,就看到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那些一味向前時所丟掉的東西,似乎又慢慢回來了,焦慮于是被逐漸稀釋,心情也變得明朗起來。
從那位朋友家回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為什么在這個講求速度至上的時代,他敢于慢?
除了對玉的矢志不渝,除了內(nèi)心的淡泊從容,我想更多的是他有一種“相信”,他相信玉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性,也相信自己的選擇是沒有錯的。就像一位大眾并不熟知的作家——王以培先生一樣。
王以培先生是中國人民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本可以像其他教授一樣西裝革履,過上別人羨慕的日子。但是,為了記錄長江、記錄一群在長江邊生活的人,他風(fēng)塵仆仆在長江邊走了一年又一年,整整十年,完成了一本叫《煙村》的小說。
他用十年完成一部小說,可是這部小說卻像他本人一樣,并不為大眾所熟知。但這十年的漫漫行走、慢慢了解、滿滿積累,讓他相信,自己做的這一切,比寫一本暢銷書、做一個暢銷作家更有時代價值,因為長江是值得記錄的,因為那里有許多神話、有許多民俗,它們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根源之一。
因為對民族文化的自信,他相信小眾比暢銷更有價值,慢比快更有價值。曹雪芹當(dāng)年“批閱十載”的《紅樓夢》,在那個時代有多少人知曉,但現(xiàn)在,它不僅是中國的四大名著之一,還是世界名著。
敢于慢的人,都心懷“相信”。因為相信,所以敢慢,敢于把自己的時間和心血傾注于作品之中,只有那些傾注了時間和心血的東西,才是真正的文化瑰寶,才會在大浪淘沙中留存下來。
時至今日,即使時代飛速,即使信息飛快,閑下來的時候,我們依然愿意相信那些“慢的東西”,愿意為它付出自己的寶貴時間:
旅行的時候,我們更愿意去慢悠悠的古鎮(zhèn)、鄉(xiāng)野,而不是急匆匆的都市,因為那里有時間沉淀的故事,有我們向往的生活;
閱讀的時候,我們更愿意把心靈交付用心完成的名著,而不是那些一天幾千幾萬字用手碼出的網(wǎng)文,因為那些慢慢完成的名著里,有讓我們沉靜的力量;
品飲的時候,我們更愿意慢慢為自己泡一杯茶,而不是打開手機點一杯網(wǎng)紅奶茶,因為慢慢長大的茶葉更能幫助我們保持身體健康……
敢于相信慢的人,和敢于慢的人,內(nèi)心是一樣的。因為他們深知,慢,才是生活原來的樣子;慢,才是對生命的不辜負(fù);慢,才是讓自己內(nèi)心篤定的力量。
慢下來的人與急于奔跑的人最大區(qū)別,就是他們能看到更多的風(fēng)景,體會到更多別人體會不到的趣味,故而所思所想也就更加開闊和深刻,更能觀照自己的內(nèi)心,更能把控自己的生活。
能慢下來的人,收獲的不僅是心靈的豐盈,他們的人生也因此而更加豐盈。
初夏的時候,《人物》的一篇專訪稿刷爆了朋友圈。在這篇文章里,陸慶松活出了“標(biāo)準(zhǔn)答案”之外的另一種人生——20歲清華畢業(yè),留校任教,25歲離開清華大學(xué)后,“租一輩子房,干一輩子零工,一輩子不看領(lǐng)導(dǎo)眼色,不跟甲方打交道,從沒寫過工作匯報,也不用開會”。
人生最大的事是彈了不起的大曲目,寫不凡的音樂。弟弟陸慶屹拍《四個春天》,他把五十年代的集體舞曲《青年友誼圓舞曲》做了一個改編,自己彈出來,給弟弟做片尾曲,許多人聽了大為感動,于是去搜他的代表作,結(jié)果什么也搜不到。
陸慶松想憑借專業(yè)作品贏得認(rèn)可,但這件事還沒辦成,他也不著急,慢慢練琴,慢慢等。春天的時候種種花,不練琴的時候和朋友打打網(wǎng)球,覺得自己“還有更多有待挖掘的可能性”。
假使寫不出他想要的音樂,其實也沒多大關(guān)系,對他來說,生命就是最好的樂章。按照自己的意愿,慢慢譜寫,慢慢彈奏,慢慢享受生活,慢慢豐盈生命,又何嘗不是一首偉大的樂章?
我們追求的“慢”,不就是這種狀態(tài)嗎?它是“內(nèi)卷”與“躺平”之間的平衡,是心靈與物質(zhì)之間的取舍,是在時間的點滴里,慢慢豐盈自己,慢慢豐盈世界。
對于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它可以是沐一場春日的楊柳風(fēng),看它怎樣染成柳綠花紅江色青的時節(jié);也可以是朝著心中所愛,奔赴一場熱熱鬧鬧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人生。
快可以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但是慢沒有,因為它的節(jié)奏,就是心跳。合上了“心跳的節(jié)奏”,再快也是慢,合不上,再慢都快。重要的是,找到“心跳的節(jié)奏”,從心而活,篤定且認(rèn)真。